南洋介休本及其它《金瓶梅词话》版本影印本的简单比较
董玉振博士
自从笔者主持的新加坡南洋出版社相继推出台北故宫藏介休本金瓶梅词话的线装和精装本,得到学界、金学爱好者和图书收藏界的热烈回响和大力支持,也有些读者则对南洋介休本与其它几个相关版本的区别不太了解而来电邮询问相似的问题:南洋介休本与已经出版的诸版本有何不同,对于那些已经购买其它版本的书友,也担心购买介休本是否重复投资而浪费金钱。
为了让读者有个更直接的印象,这里尝试回答大家的关心的问题。这不是一篇学术论文,只是一篇漫谈。
几个主要版本:
早期出版的几个有血统联系的词话本影印本包括台湾联经本、香港太平本、人文本,是以1933年古佚本为底本影印,而古佚本是以台北故宫藏介休本为底本制作。1963年日本大安本出版前,古佚本是各类排印本和影印本的唯一底本来源(见参考文献一)。
日本大安是以日本存两部半词话本为底本拼合制作的百衲本。这两部半被认为与介休本同版,但黄霖教授的研究对比发现,大安本主要依赖底本的毛利本与日光本有些页面刻版不同。
这些版本中,联经本中以套红添加了手工描摹的介休本部分批点。
这些早期版本对金学研究和排印出版做出过巨大的贡献。由于当时的技术限制和出版理念的原因,早期影印本中有些描改的痕迹或信息丢失,这对于后来的研究者来说,是个遗憾,有些甚至有误导。
2018年南洋出版社秉持完全尊重原著的原则,以美国国会图书馆摄制的介休本微缩胶片正片为底本制作,即便是那些原书中损害的笔画,或页面污渍,不做任何处理。所有的缺损补配均放在书后附册或附录,而不是插入正文,确保正文完整再现原书形态元素。笔者所写序言对原书的形态及批注做了较详细的介绍(有关内容已单独成文在第十四届国际(开封)金瓶梅学术会议发表)
首先声明:南洋出版社从创社开始就有个原则:出版界只有同行,没有竞争对手。我们极端厌恶那些恶意贬低同行的低劣商人习气。本处不得不做个对比,也是归纳其他学人的发现,以学术的心态对广大读者做个负责任的分享。不少学者其实都已经有文章或网上交流到这些问题。这里大部分内容并非笔者的发现,本文只是做个简单的归纳。
本处列的几个早期版本中有些瑕疵,有些是古籍出版技术和理念发展具有阶段性特点下所难以避免的。早期缺乏高分辨率灰度制版技术,古籍影印主要是采取高对比度相机照相制版而去背景和污渍。这是技术制约导致的结果。南洋出版社只不过是运气好了一点罢了。
本文的智慧贡献者:
对比一至四,红圈标志的均由北京“雲水齋主”提供,对比二中的绿圈标记的是贵州"續延齋主"提供,版权分别属于这两位朋友。凡借用者必须注明“来自雲水齋主”或“来自續延齋主”。
对比五,取自金瓶梅学会会长、复旦大学中国古代文化研究中心主任黄霖教授的论文(见参考文献一)
对比六,红圈内取自黄霖教授在参考文献一中的发现。其它是笔者发挥。
对比七,由笔者整理。
后面关于大安本的补充资料,来自于黄霖教授论文“参考文献一”。
最后一段关于香港太平本的资料来自于王汝梅教授所著“参考文献二”。
评点均由笔者撰写(撰写内容有参考或直接转抄参考文献内容)。
页面对比一(六十七回):
上页局部放大
局部放大
点评:大安与介休本都为“丈”,说明联经和太平的“又”字错误。从大安和介休该字笔划不难看出,介休采取灰度制作,笔划饱满顺滑,没有损伤,大安则明显笔划出现损伤。太平本和联经本均来自古佚本,其遗憾也源于当时制作技术下造成的笔画严重损伤。
页面对比二:
点评:从上面几个版本可以看出,这个红圈内的字,太平本明显是编辑制作时根据自己判断添加,大安本这里比较清晰,是“又”。大安和介休同版,可以比对介休的缺损进行互配(南洋介休本将不清楚的或缺损的页面在附册中借助于大安本进行补配。该页有补配)。由于这些都脱胎于介休本或同版本,该字不可能是“感”。而联经本因为把其它损伤痕迹取消,而将损伤痕迹当成文字的一横,反而影响到对“又”字的联想,更容易被理解成“已”错刻不露头。可见,页面去污的处理会伤及到一些有价值的信息。
绿圈的字在联经和太平本中均是“责”,而大安和南洋介休本中均为“贲”。从上下文看,明显应该是“贲”。
页面对比三:
点评:这个红圈内的字,介休和大安本均缺少一边,由于同版,所以,刻版本身可能就缺少半边。太平本自作主张加边旁,联经本以红字收录了介休本1/3的批点,包括这个×。南洋介休本则打×,并附册中将该×记录为大红色。
页面对比四(二十一回):
点评:联经和太平本描改过,而且改错了。共性错误可能来自于古佚本。
页面对比五(八回9a面,取自参考文献一):
评点:原书刻版为“闭门”,不通。介休的批改将“闭”加一点而成“闲”,将“门”改为“行”,句子通顺。这说明介休本的批点对确保书的可读性有其价值。
这里有个值得思考的问题:批改此书者手中的本子是来自哪里?难道是刻印此书者用手上的书稿校对修订?如果是,这些修订就太珍贵了。
页面对比六(十二回六B面,参考文献一):
评点:“去用”是刻版错误,介休本将其改为“圭角”,笔改为黑色(见南洋介休附录)。联经这两个字和介休(及古佚本)不同,修改居然还用朱笔。
从绿圈这条边框线可以看出,印证黄霖教授在参考文献一中所得出结论:日本藏本的印刷质量和传承保护不如介休本!
笔者从这条版框甚至怀疑,日本藏本是否为初印本?看这里版框的质量,更像是刻版损坏移位后的结果,而不是印刷过程中的不慎导致。
联经本该页比较怪异。黄霖教授在参考文献一中认为:联经有些页完全有别于古佚本,怀疑取自于大安本(联经取之于傅斯年图书馆藏古佚本的说法,似乎有问题)。
笔者发现,该页版框和大安本不同,而和介休本相似。
这就怪了。文字似大安,版框似介休。可能的解释是:联经的设计师只把个别文字从大安抠出来覆盖在古佚本上(之所以不直接用大安,估计是大安此页的版框太差)。百纳本是页面百纳,联经本则是文字百纳(集字)。这有点太大胆了(笔者在注释制作祖传古代珠算算学古籍时,由于一些文字损坏而多次使用这一方式来修补,算学对文字讲究不高,古典文学名著居然也有这么玩的。奇!要知道,联经的做法很可能会误导以此书作为研究底本的学术开展,甚至浪费学者的宝贵时间)
联经本黄色方框内的版框线条和句号又有异于介休本,看来描改的可能性是很高的。
对古籍页面进行“美容”,就像女孩子拉眼皮隆鼻子,搞不懂哪个地方是真的。一声叹息!
页面对比七(二回):
联经本和南洋介休本有保留批点的。但联经本却只收录了1/3.
评点:介休本的批点修补订共一千多处。联经本通过套红加入介休批点,本来是相对于太平和大安更多了附加价值的制作方式,但却遗漏了高达67%(该数据引自参考文献一,该文批评“联经本的影印是一种商业行为,主要为了牟利而故意造假”。幸有黄霖老师这样德高望重的学界领袖尖锐批评这种行为,如果没有人站出来,任由这种歪风乱刮,将遗患学林和后代)。在这些遗漏的批点中不乏处于页面显著位置的眉批,说是编辑疏忽是讲不通的。也构成了联经本的一个道德性遗憾。在某鳖精广告很火的时候有个笑话:游泳池里扔一只老鳖,整池子水都成了鳖精。出版界可不能这样!!
关于大安本的补充资料:
大安本自1963年问世以来,广受好评,为学界和爱好者提供了一个基本尊重原著的本子。由于当时制作技术的限制,这种去除背景也同时去除了弱笔划。虽然遗憾,但可以理解!
大安本所依赖的日本藏本本身的印刷和保护不如介休本,这构成了一个基础性薄弱环节。其编辑在借用页面选择时也有瑕疵。大安本有多处“以次换好”的页面。关于这一点,请细读黄霖教授论文“参考文献一”的分析。本处只抄取其中关于页面借用的瑕疵一例(二回8b面):
日藏毛利本,大安主要底本。
大安本借用日光本页面换配
关于香港太平本补充:
据金瓶梅学会前副会长,吉林大学王汝梅教授研究(见参考文献二208页),太平本“《出版说明》谓据古佚小说刊行会本影印,细阅,即可发现实据1957年文学古籍刊行社(注: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另一块牌子)重印的修版本影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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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界肩负着为学术提供资料,为文化做好传承的桥梁角色。做出版不能不考虑赚钱,但绝对不能为赚钱或为博得一些外行读者的订单而乱来。专业性读者始终是少数,这构成这类书籍制作的市场缺陷,也为一些出版商提供了发挥“奇思妙想”的机会。董某认为,这类古籍再造书籍的基本制作原则是:古籍再造不需要创造性,不需要好看,比葫芦画葫芦即可;如果实在需要或者您实在憋不住要发挥您的才华,一定要标明哪些是您的,哪些是原著的,而且二者区分越清楚越好。作为出版人或编辑,要有点自知之明。相信读者中一定有很多人比你更有学识,相信后人一定比我们聪明,也肯定比我们优雅,他们自己会来决定如何判断一个字,一页纸,或一本书。您今天添加的一点颜色,或一个笔划,更大的风险性是佛头着粪,甚至恶心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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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者作为利益相关者犹豫很久方决定写以上这些,友人传来的对比发现,和一些书友对南洋介休本的某些不理解,促使笔者本着学术严谨性的精神写下此文。协助读者加深了解,避免被市场误导而浪费宝贵的研读时间,也是身为学者的责任所系。两年前就读过黄霖老师论文(参考文献一),去年又读王汝梅老师的著作(参考文献二),感觉这些发现需要有人站出来推介给学术圈外的普通读者,互联网时代里,学者继续潜心研究著书,书商则更方便鼓噪,甚至一些读者继续被误导。本人站出来写此文,希望能给有缘人提供些有价值的参考。
南洋介休线装本推出几个月来,已经获得图书馆和学界的认可。关于南洋介休精装本,我补充几句(以前已经有文提及):精装页面在线装基础上稍微加重了颜色,但页面却看上去不如线装深,甚至有些笔画变虚的情况,这是由精装印刷技术本身导致。线装宣纸的墨衍效果有效减少了笔画变虚的几率,宣纸吸墨性强,印出来也比现代纸显得深。所以,为避免宣纸印刷时糊成一片,图像亮度稍微调得亮一下。 精装在现代纸张印刷,没有这个墨衍的顾虑,所以,页面稍微调暗(只是微调)。精装印刷时,32个连续页拼作一个印刷大张上印刷机,印刷时,要技术员留意32页中最淡笔画页面和大片黑斑与文字重叠的特殊页。确保这些特殊照顾页面清晰辨识,必然影响到其它页面,比如照顾大片黑斑,用墨不能太重,但这会导致本来就淡的页面显得用墨不够深,文字虚(清晰可辨识即可)。所以,精装全书用墨深浅不一。南洋介休线装印刷时,对一些特殊页进行挑选组合成大张印刷,这极费工时,但确保偏淡页面和大片黑斑页面都能够有比较好的效果。但精装却不能如此,只能32连续页同版。一些书友习惯性与扫描影印古籍对比,这对于胶片制作是不公平的;胶片制作是把方寸微缩胶片放大到书页大小,扫描是高分辨率下原大或缩小页面。胶片全书页面深浅不一,光线均匀度比扫描件差太多,黑斑比原著色重(原著中缝处托纸条痕迹,看原书根本不明显,不仔细看甚至注意不到,但拍到胶片上就变成明显的痕迹,甚至有些页中这些痕迹和文字深浅接近)。我社制作此书的最高目标是内容笔画可辨识,至于是否笔画变虚,是否某些页颜色太重,都要围绕“所有胶片上可辨识的文字笔画,本书必须可辨识”这个大目标。该书的定位是服务于学术研究和文献传承。南洋介休精装所选用纸、布料、板材皆优。对习惯于页面美观的读者来说,可能有点让您失望。
当然,这么大部头的书由团队制作,首次用胶片制作书籍,经验不足,笔者对页面制作的要求也比较保守,3000个页面的微调并非都满意,有值得完善的空间,这对于未来制作其它以胶片为底本的影印书籍是一次很好的经验探索。
可以欣慰的是,南洋介休本线装和精装通过灰度影印、附录中缺损补配、批注颜色标注、序言对原书形态和批注时序的精细观察和描述(这部分内容已经在第十四届国际(开封)《金瓶梅》学术会议上发表),使得介休本原貌首次得以最完整地展现给读者。除非未来原书能彩扫彩印,南洋介休本将在金学研究方面发挥不可替代的价值。
参考文献:
(一)黄霖,《关于<金瓶梅>词话本的几个问题》,《文学遗产》杂志2015年第三期。该文曾获得上海市人文社科类论文一等奖。扫描件可参考复旦大学中国古代文化研究中心网站http://www.gdwx.fudan.edu.cn/54/ad/c3811a87213/page.htm
(二)王汝梅著,《王汝梅解读<金瓶梅>》,现代文艺出版社。201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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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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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文最先发表与我公众号南洋智库。这里的图片无法打开的话,请参阅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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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洋出版社制作的此线装本已经被中国国家图书馆、哈佛和伯克利大学图书馆等购藏。精装本收藏馆更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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